70深入

  “她到底想干什么?”丛明晨不满地说,“你不是说可以帮我们抓到她吗?”
  “我是这么说过。”王梦笑道,“但这里毕竟是骆马湖,总不能指望人家一点挣扎没有,乖乖束手就擒吧?”
  “所以……”
  “所以,”王梦抢过丛明晨的话,冲前排罗浩的后脑勺说:“我得跟她谈谈。我保证,她会听我的话,乖乖跟你们走。”
  她说得很慎重,也很自信,好像不止王亭亭,而是整个小马村、甚至刑警队都在她掌控之下。丛明晨很不爽,看罗浩不出声,马上反驳道:“你可拉倒吧。人家都跟赵波澜双宿双飞了,还能听你的话?何况你这又不是请她吃香喝辣,而是以杀人犯的身份伏法!今晚这场,说难听点对她就是‘鸿门宴’,她干嘛要听你的?她凭什么会听你的?”
  罗浩皱眉:丛明晨站在王亭亭的角度说的这几句,虽然用词稍显“政治不正确”,但对局势的分析却是相当不留情面而一针见血。
  王亭亭选赵波澜,已然是要与王梦分道扬镳。既然分道扬镳,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因为王梦几句话就乖乖伏法?
  何况她诱杀冯大石、车撞赵波澜,两件都是重案。而像冒用姜艳身份、入室盗窃冯鲸家的事,大大小小也有好几桩。一旦被抓,绝对轻判不了。虽然未见得必然死刑,但不坐个几十年牢,肯定也难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困难,早在罗浩决定带队来骆马湖时就已经想到。
  刑警队来小马村,本身就是冒险,就是赌。既赌王梦对王亭亭余威尚存,也赌她们两人之间有警察不知道的羁绊——王梦始终让人无法看透,罗浩大胆猜测,疑点就在她跟王亭亭的关系上。
  在冯大石、赵波澜的这一系列案件中,因为前有冯鲸对赵波澜痴心一片,苦等十二年,后有王梦对王亭亭同性之爱,自愿顶罪,再加上王亭亭对赵波澜偏执到变态的感情。所以刑警队上下,从老鸟到新人,都很容易就接受了王亭亭和王梦因爱犯罪、因爱顶罪的判断。
  尤其是菜鸟新人丛明晨,简直像看电影一样投入。
  罗浩虽然不觉得像她这样感情丰富且极易共情是坏事,但警察办案,适度对案件和当事人保持距离是非常有必要的。所谓当局者迷。尤其这几个人各种情情爱爱,你喜欢我,我爱慕你的,关系比案情还复杂。在这样的案情中太过投入,很容易出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情况。
  相比较其他人,罗浩的冷漠正是他的优势。
  他对丛明晨口中各种感人涕下、冲破伦理、牺牲付出的伟大爱情不感冒,因为比起所谓伟大的爱情,他更相信人性。
  所以,冯鲸苦等赵波澜,在罗浩看来,比起爱情,他更相信是因为冯鲸的心理创伤乃至心理疾病。而对于王梦替王亭亭顶罪,他也绝不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同性恋爱更禁忌因而更勇敢,也因此并不觉得她们比异性恋者更伟大,对爱情的付出更多,牺牲的决心更坚决之类的。
  更准确一点,罗浩并非不相信爱情,他也信。只是,在他的观念里,爱情可以伟大又纯洁,但人做不到。或者说,人性做不到。所以,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只要他们都还是人,那就避免不了人性的局限。单纯的爱情解释不了王梦的自我牺牲,她的顶罪,包括她之后的突然反转,一定另有深意。
  这就是罗浩的想法,也是他决定冒险的根本原因。
  所以他能预见到王梦此刻的反应——对于丛明晨的质问和车上其他人的怀疑,她并没有慌乱或者心虚,而是好整以暇地揉着手腕,不无得意地说:“凭她因为我一个电话就来了。也凭你们罗大队长冒险带着我亲自前来。”
  她点名罗浩:“罗大队长,现在的局面你应该也想到了吧?不然我电话早打了,她来不来也不是现在才决定,你们何苦冒险大老远地带着我来呢?”
  见丛明晨几人面露诧异,王梦微微一笑,一边按摩手腕,一边说:“既然带我来,显然是知道她不见到我不会出来。所以如今知道她来,我也在,你们还有什么道理不让我见她?罗队长,你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是怕我反水,见了面叫她快走么?哈哈哈!”
  王梦在讲笑话。但罗浩却是实打实在担心。只不过不是担心她见了王亭亭让对方走——那太傻了,他是怕她们串供。
  为了让王梦不再执迷不悟而执意为王亭亭顶罪,之前在审讯室,罗浩说了不少冯大石案的细节。他此刻犹豫,主要是怕她与王亭亭见面后串供。王梦的投诚尚值得怀疑,所以绝不能给她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是,虽说他们此次人来了不少,但这里是小马村——既是骆马湖的地盘,又是王梦的老家,如今车子爆胎对方的第一个下马威已然到来。如果此时直接让他们见面,很难说情势一定会在他们掌控之下。
  所以罗浩才犹豫,说到底还是担心。
  可他也明白,不管再怎么担心,既然已经来到小马村,绝不可能就此退却,前功尽弃。
  想定之后,罗浩果断开口:“在哪?”
  这两个字既是问题,也是决定,令丛明晨等人全都虎躯一震。轮胎被扎爆,车子一时半会移动不了。所以要见王亭亭,原地最为稳妥。否则凭小马村的复杂状况,要他们这群外人带着王梦深入,可太危险了。
  可是另一方面,车上见面对他们虽然稳妥,王亭亭却未见得会来。
  而罗浩开口便问“在哪”,显然也是基于这个考虑。只是,他问都没问,就排除了此处。在其他人看来,还是太过冒进,风险太高。所以他这话一出,大家才会虎躯一震,并都很紧张地盯着王梦,不知道她会说出个什么地方来。
  看到众人紧张的样子,王梦故意向车外环顾,做出很为难的样子来,实际上,却饶有兴致地用余光观察起众人的反应来。
  开车的司机(也是刑警)和后排三位都是头回来小马村,而且夜里看不清楚,车外哪个方向的状况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一样诡异。所以他们只是由着自己卖关子,并不跟着乱看。
  反而丛明晨因为来过一次,对小马村的格局比较有印象。而且她年轻记性好,方位感也好,又够好奇。见王梦四下环顾,自然也便跟着看。
  而且,凭着前次的记忆,每个方向,她似乎都能调出些错综复杂、古旧逼仄如恐怖电影一样的老宅,所以不时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王梦知道,她是怕自己会选在那种可怕地方,天不时地不利,难保不会吃亏。
  至于罗浩,他始终背对着她,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也很难猜到。
  但王梦并不慌,她卖足了关子,随手一指,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我看就你们上次来那家吧,彼此都熟,谁也不欺负谁。”
  丛明晨长出一口气,那宅子她熟,且就在王梦家对面,并不算最阴森。
  罗浩也点头,却不念王梦的好——选那间老宅,最多算是她与王亭亭的默契,而绝非为他们考虑。而且,既然对面就是王梦家,谁知道那里会藏着些什么妖魔鬼怪?
  罗浩不动声色,首开车门下车。众人跟着下车,检查装备。之后把王梦请下车,又检查一遍她的戒具。所有准备工作做完,才摆开阵型,丛明晨和屁兄开路,罗浩和司机垫后,一起向目的地出发。
  皓月在天,满地残影。残影中间或挤着些树,都很局促,远没有王亭亭藏身那家院子当中的那棵花树长得舒展。
  丛明晨初时还担心路上冷不丁会冲出人来。但走了一段之后,依然是没人也没狗,于是便放松下来,不时回头看一眼王梦。王梦目不斜视,显得很配合。但丛明晨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罗浩眉头深锁盯着王梦,有几次视线对上她的,马上变严厉,好像在指责她松懈。
  被罗浩的眼神盯过几次后,丛明晨不敢再瞎看,老老实实带路,不时往两边的墙头、楼顶扫一圈,提防有人监视。
  安静中突然传来几声鸟叫,类似于“呜咕——呜咕——”的声音。
  丛明晨没听过这种叫声,第一时间想到电影里坏人传信号,精神一抖,立刻回头问王梦:“怎么回事?”
  王梦笑道:“这都听不出来吗?明显是有人要偷袭你们啊。”
  丛明晨立马奓刺,转过身来质问王梦:“真的假的?”
  “假的!”跟王梦同行的一位前辈见她连对方故意开她玩笑都听不出来,忍不住摇头叹气,然后耐着心解释:“是夜枭,你没听过吧?”
  屁兄揉着肚子,也转过头来,“体贴”道:“你说夜枭她哪懂啊?得说清楚,是猫头鹰,猫头鹰在叫……”
  “砰!”
  屁兄话音未落,罗浩突然开枪。前排两人吓了一跳,反应却大不相同。屁兄马上回身举枪防备,丛明晨却在一哆嗦之后定在原地,听耳朵里嗡嗡直响。直到脚底传来闷闷的震动,惊觉转身,才发现一条黑色大狗乍然扑倒在地,眼睛睁着,嘴巴也张着,舌头却伸出摊在地上,旁边还一滩口水,正在被流开的黑色污血吞并。
  原来是突然冲出的野狗,被罗浩一枪毙了。
  丛明晨想到骆西镇骆南家里的狗,今天这一幕,跟那天有七分之一像。她惊骇未平,马上又回头看王梦,眼中满是质疑和审视。
  王梦嫣然一笑,无辜道:“说了偷袭,是你们自己不信。”
  丛明晨又怒又怕,不理她,向后看向罗浩。罗浩仍然是那副死人脸,严肃又认真地叮嘱:“小心戒备,别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