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鹿鸣烽火 第五章:入小观

  “人圈!人圈是干什么的?”听着这个骇人的名字,队伍中有人问道。
  “猪生活的地方叫猪圈,人生活的地方就叫人圈咯。”
  老人简单却生动的解释对几人内心的冲击一点也不亚于翻越九领山的呐喊声。双腿发软,拖着复杂的心情跟在老人后面。
  “我老张头领了好几批你们这样的人,每次都是一群怂货,哭丧着脸。果然这次也没有惊喜。”老张头虽然没有回头,一瘸一拐的身形传来的语气夹杂着失望的情绪,但也透着一丝怜悯。
  人圈是20万远征军对老张头带领的一群人的称呼。组成人圈的都是身瘦体弱的人,鉴于身体素质的原因无法经得起战场的考验,进军营后不会立即被各个军种接纳。虽然战场避免不了伤亡,但是还是要避免白白的冲去送死。这群人在老张头的带领下,每天通过不同工作的锻炼,比如打扫战场搬运尸体,冶炼武器等一些劳累的后勤工作来增强身体素质,同时进行着一些新兵必须接受的刻苦训练,待身强体壮后再分散到各个兵种去。一般周期在半年的时间,换个方面来讲这其实就是正儿八经的新兵生活,但是随着战争的步伐加快,现在是直接入伍就上战场,很少有人能够体验半年的新兵生活。所以才有老张头所谓的幸运。
  倒也和猪圈的意义如出一辙:都是养肥了再死。
  田茂一行加上上次挑兵剩下的几人和几个老兵拢共25人。老张头交待注意事项后安排了住所。此处一共搭建有4个帐篷,老张头单独一个,4个老兵一个,20个人分别被安排在剩下的两个帐篷。
  田茂和周横已及其他八人被分在一起,都是较为熟悉的面孔。
  一群人各自自我介绍。十人分别是;田茂、周横、裴伤、刘尘、陈冷冷、叶吉文、林瑾瑜、明鈅、魏思叹,曾野。命运的无常将各地的十人聚集在一起,踏进帐篷起,他们互为羁绊,各自拥有一个神圣的身份:战友。
  让田茂有些心事涌了上来,不由自主的想起记忆中那些曾经的战友,他们现在还好吗?
  人圈的生活比想象中还要枯燥,除了一些杂乱工作外,便是每天早晚两次的体力训练,围着驻地跑一圈,虽然方法比较传统,但是田茂几人的身体在肉眼可见的强壮。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除夕。田茂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除夕。
  军中的除夕少了一些年味,象征性的年夜饭仅仅多了一些腥味。没有鞭炮烟花和喧嚣热闹。田茂不知这里的除夕有没有这些传统,或者这个世界有没有烟花爆竹之物。
  一群人拍着肚子躺在篷里能够容纳十人的大通铺上,20条腿吊在床沿没有规律的抖动,眯着眼,仔细的回味着只有今天这个日子才有的肉腥。
  前20天的大饼加白水,将正值发育的胃口束缚得只有乏味。整天是铸造熔炼的体力活,重复的将卷刃断裂的大刀长戟熔成铁水,模型固行,敲打开刃。每每到了围着军营跑了一圈后的傍晚时分都已经疲敝脱力,而恰恰只有这两样才能够补充一点体力,填饱肚子。但凡有些清粥萝卜,都能将这些戒了。实在咀嚼不出来其他味道了。
  一群人对于美味的向往,发生不少啼笑皆非的事情。
  就比如几天前,叶吉文跪在床前,双手撑着床沿,瞪大眼睛盯着摊在床上的大饼,神神叨叨的嘴里念念有词。
  田茂几人发现叶吉文反常的神态,看着神经的叶吉文,周横忍不住问起叶吉文这是在做什么?
  叶吉文木讷的神色,环式几人,然后小声说道:“曾经有位讨饭的高人告诉我‘当你对着一个馒头对视半刻时间,脑袋里暗示自己对着的是一只鸡腿,嘴里也要劝自己一定是鸡腿,那么吃得时候就是鸡腿的味道了’。”
  张横与裴伤几人对视,嘲笑着叶吉文是个真的傻子。但是不一会床前便跪着6个人,瞪着大饼。此起彼伏的念叨着:“鸡腿,鸡腿,鸡腿”
  这一幕让田茂嘴角含笑,看着一群疯子,有仪式的双手捧起大饼,陶醉的嗅着手里的大饼,在慢慢一口一口的用着吃鸡腿的手法撕咬着这块普普通通的大饼,满脸的享受,最后还竟然卷起衣袖擦拭嘴角,仿佛真的有油似的。
  剩余看戏的几人,捧腹大笑,吃在嘴里的大饼也没有原来的乏味了!
  接下来的几天,形成了这种必不可少的吃饼仪式。最开始的6人,后来10人跪着一排:
  “鸡腿,鸡腿”“猪蹄,猪蹄”
  这种心理暗示法在扛过几天后,因为越来越难说服自己了,所以效果越来越差。
  就在今日等待晚上发饼之前,几人经过密切的商议与计划,这个除夕夜怎么着也得去老兵帐篷偷点咸菜。要不是飘来的肉香打断了这次详细的作战行动,可能几个老兵的宝贝咸菜将会被洗劫一空。
  此时躺在最外面的田茂嘴里滋滋作响,回味无穷。
  田茂道:“哎!你们各自家乡除夕夜会不会放鞭炮呀?”
  周横回应道:“你说的是爆竹吧!放的,差不多各地风俗应该都大同小异吧,挂灯笼,贴春联,饭前祭祖,燃放爆竹。我们家虽然人比较少,但是可热闹了,青阳郡西边那个作坊的爆竹可响了。”
  几人开始叽叽喳喳聊起来,说过了必备的年夜菜,贴了多诗意的春联。说着说着,说道最后只剩下一阵沉默,各自惆怅。
  开春之后的暖风不管最后一场雪是多么的眷恋大地,不留一点面子的消融着积雪,就像是在宣告这个世界:留着地上的积雪都是纸老虎。”
  九领山九个山头仿佛是被哪个手艺不精的剃头匠用着剃刀大块大块的随意刮过,露出一块块大小不均的泥土颜色,东一块西一块。
  “过九领入小观,直奔大观郡!”初一的早上在一阵阵呐喊声中被叫醒。人圈几人开始有条不絮的整理洗漱。今日没有人组织早跑,他们便熟悉的到了简易的作坊,归拢一堆折了箭身的箭矢。
  老张头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今天他时不时向着山那边张望,有些担忧,又露出无能为力的神态。
  “应该就是今天了吧!”他小声嘟囔着。
  “咚!”“咚!”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鼓声。
  山那面的鼓声,马鸣声,撕喊声不断,所有的声音杂乱无章响了整整一天。
  田茂几人全都如同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着山那面的响动。几个老兵倒没有这么拘谨,虽然也停下了手下的活,听着响动只是说道:“有新活要干咯!”
  声音一直持续到傍晚终于渐渐安静。
  老张头朝着其中一个老兵递了眼神,老兵心领神会。
  老兵快速的归拢所有新兵,然后每人发一双军用的皮质手套。
  “干活啦。”
  老兵便带着一队一天没进食的新兵,踏着化雪的泥水,翻过九领山。
  站在山顶望向小观城前,因为鲜血无法凝固将土壤染成了红褐色。放眼望去,满地辨认不出部位的残肢断骸。城墙上一杆大兴国远征军的旗子在随风飘扬,有几个士兵将堆积在城墙上的尸体顺着城墙墙壁扔在地上,使得墙角处的尸体堆的最高。
  一行人除了田茂和那几个老兵,不顾此时的饥饿都扶着脖子将昨夜还未完全消化的年夜饭吐的干干净净,脸色发白。
  田茂脑海中有太多这样的场景,除了有些感慨之外很难再有感官的刺激。
  老兵招呼一声,一群人涌向这片狼藉,带着“哇!”“哇!”的干呕。
  三三两两几个正式编制的士兵,正在一具一具的翻着尸体,收集着挂在胸前挂着名字和籍贯的木牌。
  田茂一群人收集着掉落在战场的兵器,将这些兵器拾拢堆砌,待以后回炉重铸。然后和几队其他兵种的士兵将所有尸体脱去甲胄。还能认出面孔的军官尸体一把大火烧尽,收集骨灰在一个专门的布袋里。
  更多的则是埋在了这异国他乡的崇山峻岭里,拥有共同的墓碑。专门的雕刻师雕刻在墓碑上何次战役牺牲以及所有人的名字。
  骨灰布袋和士兵木牌交给“送魂郎”带回到各自的家乡,传递给家属悲痛。
  敌方尸体相对来说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胡乱的乱葬在挖出来的尸坑里,无人知晓是谁,也不知谁人挂念的是谁。
  一直忙到子时月圆,田茂几人坐在还没有来得及雕刻的墓碑前,叹息着生命的脆弱。同来的老兵看着这几个新兵,叹了一口气,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这个老兵一屁股坐在几人身边,拍了拍靠边的张横,问道几人:“数了吗?多少人?”
  几人随即摇头,只有田茂面无表情,不管记忆中有多少类似的场面,每每看见战场的生灵涂炭难免有些惆怅,他回答道:“不包括对方的,一共有7850人。也不知道这个墓碑会刻多久。”
  对于田茂的回答,老兵一惊,还真有新兵会去特地数人数,加上刚刚第一次见这个场景时田茂的表现,老兵有些好奇,这小子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竟然这么淡定。随即心中释然,谁心里还没有点秘密呢?
  “对的!一共7850人,而且这还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那你们知道死的都是什么人吗?”老兵继续问道。
  几人没人回答,等待着老兵的答案。
  “大部分都是新兵,不仅是这一次,以往每次战斗死的大部分都是新兵。”
  这句话,将几人陷入沉思。一起入营的新兵再被各兵种瓜分后,仅仅一场战斗就死了差不多一半。
  一种诡异的感觉让几人开始喘不过气,这种诡异的死亡的恐惧。
  老兵撑着周横的肩膀站起身来。
  “记住!越活着,越容易活着。”
  这位相处时间并不长的老兵不知道的是,因为这句话让这其中几人对于以后自己的追求和信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越活着,越容易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