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责任内阁制

  宁忠海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实际上已经有不少人能够看出工商大兴背后所带来的重重矛盾,即在这个转变阶段的过程中,本身需要牺牲大量的人口、环境甚至是其背后带来的一切代价。
  辛亏宁楚在之前进行了长期的战争,拥有大批的战俘可以缓解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阵痛,因此目前并没有被更多的人感受到,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变化,其实放在个人的层面上是很小的,几乎可以说微不足道。
  然而放在了国家的整个大层面上,这个变化是极其离谱的,甚至有些吓人,从粮食产量、生铁产量,甚至是人口数量的增长上,都出现了很大的变化,整个宁楚几乎就像一辆加速越来越快的马车,朝着前方驶去。
  程望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叹气道:“陛下圣心独运,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主张,眼下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在朝廷上我们可以静观其变,但是在大局上,一定要跟着陛下的步调走。”
  宁忠海挥手道:“我大楚同准格尔的战争,大抵会在今明两年内彻底结束,可是同俄人的战争,或许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需要将力量下沉到地方上去,最好是要到东南亚,到时候才能吃到第一口好处。”
  不得不说,宁忠海作为工商部尚书,其阳光还是非常敏锐的,他一眼就能看出大楚的战略重心虽然在北方,可是经济发展的重心却始终都在南方特别是这一次同英法瑞典三国的谈判,几乎已经透露出皇帝的想法——对于规则内外,他的对待方式都是不一样的。
  规则内即指当初宁渝在内阁会议上划定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面不能存在封君,不能存在豪强,如果有那都会受到朝廷的残酷打击,因为那些地方都属于核心。
  可如果是在规则外,可以有封君,可以有豪强,也能充分满足大家的野心,只要你有能力,就都可以出去开拓发展,但是与此同时,朝廷不会为你兜底,是赚还是赔都看个人能力。
  宁忠海心中明白,想要让勋贵派长期不衰,光靠国内的影响力是不够的,倘若等到目前的这批功勋老臣逐渐老去后,再想要如今的鼎盛地位是绝无可能的,因此必须要持续不断对外开拓,才能始终维持勋臣派的地位。
  程望点了点头,轻声道:“只是眼下很多人的目光还是只停留在国内,实在是太短浅了些京察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实在是令人汗颜啊!”
  “无妨,树大有枯枝,都察院会帮我们清理这些人,但是咱们自己,不能出现原则上错误,否则即便是陛下,也救不了我们。”
  宁忠海脸上带着些许凝重,他望向了紫禁城的方向,悠悠叹了一口气
  “江南士风柔弱,可不是没有敢于出手的勇气,薛公此举堪称一时表率,只可惜让董成玉和盛奇这二人侥幸过关,未免有些遗憾。”
  在南京城的一处茶楼中,一名青衫老者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正是江南大儒严鸿逵,而在他的下首,则坐着一人,却是主持京察之事的左都御史薛海云。
  薛海云脸上带着些许苦笑,轻声道:“京察非党争之工具,在下即便是主持京察,也不可能肆意编造,否则只会引起陛下的不快。倒是这一次京察中,出现的问题确实不少,却让人多少有些忧心。”
  “哦?薛公的意思是?”
  严鸿逵不同于他的好友吕毅中,他多少还是比较热心于政局的,只是皇帝不太欣赏他,也只能平日里读书聊以自娱,可是像这种朝廷消息,他也往往都带着很大的好奇心。
  薛海云摇了摇头,“严格来说,大楚立鼎以来,诸事都尚顺遂,可唯独有一点,朝廷官员与商贾之间的联系却是太过于紧密了,就拿那个董成玉而言,我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在南京旧城改造方案中有谋私利的情况,可是他每日里都同那些商会商人们宴饮,着实令人不齿。”
  “世风日下啊!我士林君子,岂能同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同流合污?”
  严鸿逵脸上带着几分惋惜,“陛下重用工商,为的虽是富国强民,可是终究并非堂皇正途,且那等商人为了谋取暴利,残害生民无算,就好比那条所谓的宁沪铁路,虽然不知道修来到底有何用。可是眼下据说已经为此死了数十人”
  薛海云脸上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这死的数十人,都是战场上俘虏的八旗兵,可是圣人教化之地,怎么能够这样罔顾人命呢?就算是八旗俘兵,那也是人啊!
  “陛下如今大兴工商,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到时候让人听到了平白生出误会。老夫以为,我士林一派前番屡遭挫折,如今陛下似乎多有重用之意,在这个关键口可不能再惹怒陛下.,就连次辅大人也是这么以为的”
  相对于还算鼎盛的勋贵派,士林派早已经元气大伤,因此对于皇帝还是颇具忌惮心理,而且眼下随着李绂和薛海云的上位,他们也开始尝试着转变思路,不再做那茅坑里又硬又臭的破石头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家伙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灵性的。
  严鸿逵脸上露出几分迷茫之色,刚刚还在抨击工商呢,怎么这位大人的意思就要绕开了?这当官的都这么能见风使舵吗?看来这敌人根本就不是在外面,就出在士林一党的内部啊当年的东林就是这么完蛋的!
  一想到了东林党,严鸿逵就来了劲,他抚须道:“薛公,纵使工商势大,可是我江南士林风骨也不弱啊,再说了还有湖广士林、浙闽等地士林,真要说起来,也是能够争上一争的,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松懈?”
  薛海云斜斜瞥了一眼这个老顽固,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道:“严先生,这去年才兴起了一场士祸,逼得陛下不得不痛下杀手,如今为何又要这样蛮干,咱们得保存力量啊这工商嘛,注定没法阻拦的。”
  严鸿逵冷哼道:“去年的士祸是他们不尊国法,还动辄串联想要造反,被陛下镇压也是纯属活该,可是咱们是为民请愿,岂能相提并论?至少工商的发展,不能就这么肆无忌惮,薛公职掌乌台,正应当狠狠一刹歪风邪气。”
  老头子心直口快,却是让薛海云听得眉头一皱,他不愿再与其争辩,便轻轻哼了一声,选择了告辞离去,而严鸿逵见此情景,当下也不欢而散,却是为日后士林一派的分裂埋下了隐患。
  等坐上了马车之后,薛海云心中有些忧虑,虽然说他也是士林一派,可是他跟严鸿逵这种老顽固完全不一样,他对于工商的崛起虽然有警惕心理,可是也明白这是如今的大势,任何人胆敢阻拦在前面,都会被时代给无情地碾压过去,即便是他薛海云,甚至是李绂。
  可问题是,薛海云今日同严鸿逵的会面,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士林派对于之前的失利,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做出太多的反省,而这些人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将来陛下对士林的看法,也就会影响到对他们这些人的看法。
  毕竟有一个猪队友的存在,不管什么事情都能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只是薛海云心中有些犹豫,因为他还不清楚次辅李绂到底是什么想法,要说起在朝堂上的地位,他薛海云毕竟不算最核心的人物,次辅李绂可是皇帝宁渝在当年东征都督府的老人,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是非常高的。
  想来想去,薛海云也不顾敏感,径自让车夫去了李府,想着求见次辅李绂,以便于应对眼下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只是还没等他到李府的门口,却见新任侍从室副主任刘统勋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还带着几分凝重。
  “薛大人,陛下有请,还请大人随下官速速进宫吧。”
  原来刘统勋在山西说服了孙嘉淦出仕之后,累功获得了升官的机会,并且还被宁渝亲自提拔为了侍从室的副主任,从而一朝得以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
  薛海云很欣赏这个后辈,当下连忙拱手,随后跟着刘统勋进了宫,等到了奉天殿之后,只见宁渝跟着几位大臣已经在那里闲聊了。
  “臣薛海云拜见陛下。”
  宁渝见到薛海云过来,连忙热情地招呼道:“薛卿赶紧过来,刚刚朕还在问你呢。”
  薛海云诚惶诚恐地走上前去,低声道:“陛下,有事但管吩咐”
  “朕就像知道,听说现在士林还是有些不满意,觉得朕在京察中还是有些偏袒,你看要不要组织人来一起斗啊?”
  宁渝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仿佛根本没把自己说得当成一回事。
  可是这话一处,却使得在场中的士林派大佬们脸色一变,无论是次辅李绂还是薛海云顿时心里叫了苦,想来这是皇帝已经不满意了,而首辅崔万采脸上却是带着几分苦笑。
  至于宁忠海、程望等人,则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看来这猪队友不光是自己这边有,对方似乎也不少。
  次辅李绂当即摇头道:“回禀陛下,京察一事已经由陛下亲口定下,岂能再有反复?纵使些许小人有些意见,也只不过是庸人之言罢了,陛下无需放在心里。”
  宁渝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朕思来想去,觉得党争难以避免,还不如将它摊开到明面上来说,要斗就好好在明面上来斗!”
  “陛下,此话可说不得臣等都是为了大楚所思,绝非为个人私利”众人大吃一惊,皇帝居然把他们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这可怎么能行
  宁渝摆了摆手,“哎,朕当然知道你们是为大楚而争,可是朕以为,争一争不是坏事,特别是在当官这种事情上,更要好好争上一争!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能做官了,必须争赢了才能当官!”
  争赢了才能当官?这话说得虽然挺实在的,可是在众人耳朵里,却显得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陛下,这不是鼓励大家伙党争吗?天下没这个道理吧?”次辅李绂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要告诉宁渝这么做有多么严重,这当皇帝的,怎么能让臣子们主动去党争呢?
  宁渝听到这里,似乎对李绂的回答有些失望,有些遗憾地咂摸了下舌头,“这可不行啊,你们就算是要党争,这水平也要尽快提升上来才行,眼下光靠这点本事,可达不到朕的要求。”
  什么?党争水平不行?这使得众人目目相觑,这话似乎不应该由皇帝说出来,虽然大家伙当官也才没几年,这水平确实还不算很高,可是哪有皇帝主动要求臣子提高斗争水平的,这不是给自己找刺激吗?
  众人不明白,可是首辅崔万采心里门清,眼下这位年轻的皇帝心里可是有着大图谋,只是眼下谁也没有猜透罢了。
  宁渝好整以暇地解释道:“过去的时候,咱们虽然改革了科举,改变了提拔人才的选拔内容,可是这毕竟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咱们要改,还有另外一个方面要改,那就是责任内阁制!”
  “什么是责任内阁制度?”首辅崔万采好奇地问道。
  宁渝笑了笑,“过去的时候,你们当官的都是没有责任的,这天下治好了治坏了都跟你们关系不大,治好了是因为圣天子在朝,治坏了那是昏君无道,就你们是最清白的,哪怕天下出了漏子,你们还能继续当官!”
  “可是朕以为,内阁既然负责处理国中政事,那么也需要进行负责才行,绝不能轻轻松松地甩锅了事!”
  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听起来有点明思宗的味道了大家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忿了,咱们都是给你老朱家不对,给你老宁家打工的,这天下治坏了怎么可能追究我们呢?我们都是大大的忠臣啊!
  现在倒好,皇帝要找咱们忠臣的麻烦,这可不是一个当皇帝应该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