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陛下要赖账
与此同时,其他的大臣们听到这里,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只不过他们也不敢肯定,只得静静等待着宁渝的解释。
宁渝微微沉吟了一番,却是唤人将黄河流域图给搬了上来,上面尽管不是非常准确详细,可是用来介绍倒也足够了,当即便指着图上道:“世人皆知,星宿海为黄河之源,而它从星宿海流出,而后便一路经过陇地以及河套,在水流的冲刷下,会带走大量的泥沙,而这便是黄河水患泛滥的根本原因。”
众人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可是农业部尚书苗与之却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低声问道:“可是陛下,此事跟关中变故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黄河带走大量泥沙,与陇地土地贫瘠化荒漠化,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那就是水土流失,而水土流失的原因,则是陇地林木被砍伐过甚,而土地亦被开垦过甚,则会演变土地流沙化以及荒漠化,好端端的一个地方就彻底毁掉了。”
宁渝微微叹口气,原本的黄土高原根本是不会有这么多的泥沙的,早在秦汉时期关中陇地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肥沃之土,可是当时的朝廷百姓不懂水土保养,对黄土高原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垦,以致于土地越发荒漠化。
其中第一次便是秦汉时期开展的‘屯垦’和‘移民实边’开垦政策,导致晋北陕北的森林遭到大规模破坏,所幸当时的人口较少,可开垦区域较大,因此对黄土高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到了明代之后,明廷再一次在黄土高原北部进行大规模‘屯垦’,而这一次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因此累计前面的开垦土地面积,已经达到了五千万亩之巨,对陇地造成了不可磨灭了伤害。
实际上,在原本的历史上,雍正皇帝上台之后,对陇地展开了第三次大规模的开垦,他为了应对逐渐扩大的人口,甚至给地方督抚直接下令垦荒,而地方官员为了能够完成任务,像一些不适合垦荒的地方,都进行了全方位的垦荒。
若非复汉军兴起,在原来历史上,黄土高原上被开垦的土地面积将会达到一亿亩,表面上看能够养活更多的百姓,可实际上土地产出微薄,而且对地力消耗过甚,以致于过去陇地‘畜牧为天下饶’的景象彻底一去不复返,到处都变得光山秃岭,沟壑纵横。
当然,宁渝对自己穿越的时间也是松了口气,现在治理黄土高原还算来得及,至少没有那五千万被开垦的土地,治理水土流失也会更加容易一些。
苗与之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他低声道:“农学之中却有轮耕养地一说,若是年年耕种,确实会导致土地地力耗尽,再也没有产出用陛下的话来说,也就是荒漠化,至于黄河则确实没有想到,原来那些泥沙都是这么产生的。”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懂了,因为开垦过甚,导致地力耗尽,进而导致土地荒漠化,以致于黄河冲刷下来,却无养土之草木根系土地,最终泥沙俱下,形成黄河水患。
表面上看,这一套逻辑的的确确能够解释黄河水患之事,可是首辅宁忠景已经弄不明白宁渝的想法了,他低声问道:“陛下担忧此事,的确很有道理,可是眼下百姓要生存要吃饭,总得有所牺牲——”
宁渝挥了挥手,“这个道理朕自然明白,可是眼下的西北贫瘠之事,与此也是分不开的,若非土地如此贫瘠,百姓岂有冻饿之忧?想要真正解决百姓的难题,绝不是违逆自然发展之道,涸泽而渔。”
“那陛下的意思是”
“退耕还林,修建水渠,移民他地。”
宁渝随后便解释道:“陇地如今到了这个局面,绝不可继续任由百姓开垦,原本一些不适宜开垦的地方,也需要尽早退耕还林还草,至于百姓用水问题,可以修建水渠,将洮河的水引入西北,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便是让陇地其他的百姓,移民到关外以及未来其他朝廷需要的地方。”
首辅宁忠景现在一听到移民就感觉有些头疼,他低声道:“可是陛下,明末之时陇地百姓便已过五百万之巨,如今更是多达千万,若是将这些人移民,只怕财政上也难以负担。”
宁渝笑道:“此事倒也简单,咱们并不是一次性将陇地百姓移走,在未来的二十年时间里,只需要将陇地百姓控制在六百万至八百万之间,就算到时候自然增长会达到一千两三百万人,可是咱们真正要移走的百姓,充其量不过五六百万人。”
“这五六百万人也不是一次性就全部移走,而是分摊到每年二三十万即可,按照每个移民路费以及安置费用平均二十银元计算,每年的花费也就在四百万银元到六百万银元,这个钱内阁应该还是能拿出的。”
很显然,这本经济账在宁渝的脑海里已经过了不止一遍,如今说出来倒也显得十分自然,可是在宁忠景看来,却几乎是没事找事。
在正常人眼里看来,能够看到后面十年就已经是高人中的高人,能够看到后面三十年,那都是宰辅一级的人物,可是宁渝现在的考虑,却是在为百年之后甚至是数百年之后的人们考虑,却是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毕竟宁渝是皇帝,当下宁忠景也只能低头称是,心里却已经想着把难题交给下一任的崔万采了。
在讨论完了关于水土流失的问题之后,宁渝随即便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组织南面的各大商会入京之事,而这件事对大家伙而言,可比前面莫名其妙的黄河水灾之事有趣多了。
原因很简单,在这件事当中,所有人都闻到了银元的气息。
工商部尚书宁忠海连忙举手发言,笑呵呵道:“当初在接到陛下消息之后,臣便给各大商会发去了通知,准备定在二月底,到时候在南京召开关于‘南商北进’的会议,到时候会汇聚目前的各大商会。”
宁渝哑然失笑,“‘南商北进’,你们倒是取得好名字,可实际上跟你们想象的不同,这一次倒不是南商北进,而是南北交流,不光是南面的商品可以进入北面的市场,而且北面的商品也要进入南面的市场,到时候全国内部的所有厘金税卡都会取消,全方位促进工商业的发展。”
宁忠海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陛下,这厘金税卡取消自然是好事,可是对于那些商会来说,他们的目的可没有那么简单,臣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们吃下的还不够多?”
宁渝冷哼一声,“从北伐之初开始,南方商会就开始盘算着独霸北方市场,要对北商采取种种限制之策,可是你们要明白,大楚的天下,绝非他们南方商会的天下,大楚工商业的发展,也绝不能只有南方的商会。”
说到这里,宁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那些商会难道还真吃亏了不成?如今北地战火刚熄,在竞争方面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南方商会的对手,朕能在这个时候开放市场,便是对他们最大的照顾了。”
说白了,在宁渝看来,这个问题的本质还是跟西北问题一样,想要真正实现天下太平,就需要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能继续放任发展的差异化拉大。
“是,陛下。”
南京城,秦淮河边,一座灯火通明的宅子里,正流淌出声声丝滑悦耳的丝竹声,还有一些姬妾的谈笑声,却是好一通风花雪月。
只见灯烛相佐之下,数名舞女在正中央翩翩起舞,还有数名身着锦缎的中年人正谈笑晏晏,其中坐在主位上的便是当今皇家商会会长崔玉,而其他数人则分别是各自商会会长或者是代表,人人气度俨然。
严格来说,这些人本人并没有太大的能量,但是他们作为商会代表,身后所代表的几乎是整个宁楚的勋贵还有上层代表,其中特别是像崔玉,他的背后便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因此地位一直都十分超然。
不过此时能够与崔玉坐在一起的商会会长也大多都不简单,既有程家的代表,也有湖广商会的代表,还有江南商会的代表,他们几人作为如今南方商会的代表人物,其一举一动也得到了许多人的重视。
作为江南商会的代表人物,李东阳举起了酒杯,低声笑道:“崔会长如今可是四处大展身手啊,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能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便将整个宁氏商会扩充到如今的规模,足见崔会长之功。”
崔玉自谦地拱了拱手,微笑道:“崔某只不过是个跑腿的人物,能够办好上面交代的差事,就已经颇为不易了,实在是战战兢兢啊!”
一旁的程家商会会长程德旺轻轻抚须,微笑道:“崔会长着实客气了,我等皆为商贾,谁不是为后面的主子爷卖命跑腿?可是天下才能之辈如过江之鲫,真正有机会一跃龙门的,可没有几个呢。”
崔玉默然不语,只是端起酒杯细细品了一口,才轻声道:“几位今日请崔某来这里,莫不是只为说这些话?”
李东阳放声大笑,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江南人的软糯,“崔会长实在是玩笑话,今日咱们几个掌柜的坐一块,还是想从崔会长嘴里掏出一句话来,这陛下之圣意我等实在未能参透啊”
很显然,内阁里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对于他们这些南方商会巨头而言,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放下手里刀,转头去吃素吗?
崔玉摇了摇头,轻声道:“诸位应该明白一点,大楚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咱们工商也是陛下的工商,既然陛下有令,诸位照办就是。”
湖广商会会长原先是宁家人一直在做,后来换成了湖广王家的王本,他是个脸上一直带着笑的人,笑眯眯道:“陛下的圣意,自然无人敢于违背,休说咱们几个,就是咱们背后的主子爷那也是二话不说照办可是天下终究是那等无知百姓多,他们的眼里只看得见咱们这点面上的利,要是现在跟他们说这利已经绝了,只怕咱们几家离挤兑也就不远了,将来的工商股票交易所,也难以重新弥补这份缺失的信任。”
此话一出,却是使得崔玉沉默了下来,因为王本拿出来的这个理由,不能说是无懈可击,可是也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让他感觉有些难以回答。
说到这里就要说起前番的宁楚组织的金融改制问题,当时在宁渝的嘱托下,让各大商会开办了一些吸储发贷的银行,其中也包括这些投资性质的银行,而有了这些之后,原始的股票交易所也呼之欲出——北伐之战严格来说,就是一次民间对国家的投资行为。
简单来说,如果把北伐之战堪称是一个单独的项目,那么大楚官方作为项目发起人,他需要大量的资金做底,而这个钱便是由民间各大商会以及其他的百姓们,通过购买国防债券的方式参与进去,可是这个钱不是白白出的,其中有一项条件便是南方商会要参与进去瓜分胜利果实。
只有瓜分了胜利果实,分了真正的利,将来南方商会和民间百姓,才能踊跃参与到下一次大战当中,可是没有想到,宁楚在这边却来了个翻脸不认账,原来保证的东西,仅仅只实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没有实现的。
当然了,这件事原本应该由南方商会直接找皇帝和朝廷算账才是,可是这帮子家伙心知朝廷耍流氓谁也耍不过,便通过找来皇家商会会长崔玉,想要从他嘴里知晓,皇帝到底是啥意思?难不成真要赖账了吗?
在王本发出疑问的时候,李东阳以及程德旺都望向了崔玉,他们也需要等待一个答案,而此时的崔玉,却是不慌不忙地重新喝了一口酒,因为他已经想好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