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父子之情
十六岁之时被人强行给推上战场去送死,毫无作战经验的顾琮远一次次在敌军的铁蹄之下险些丧命,还是降香和常山他们不顾死活的将他给解救出来。
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了,眼看着便要到了二十三岁,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些面对百万敌军而瑟瑟发抖的少年人,如今他手握玄机营数万士兵,可是还要被这五石散上头的老东西所掌控。
试问他顾琮远怎能甘心
他面色沉静的看着那人,眼中却是赤红一片,气息也颤抖不稳,明显是当真动怒了。
皇上也和人硬碰硬一般的瞪着他,半晌也不说话,按理来说,他应该暴怒,应该嘶吼,应该当顾琮远眼中那个全然不讲道理的九五至尊。
可是他没有。
因为也是时至今日,从让琮王迎娶正妃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他顾基才算是从这青年的眼中看出了点什么别样的端倪来。
那个端倪的名字叫做
仇恨。
顾基依稀记得,当年所有人都戳着顾琮远的脊梁骨,骂他是个贱种,是萧贵妃和前摄政王不清不楚生下来的孩子。
那时顾基也的确看不上这个琮王,因为萧贵妃的缘故,他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孩子不甚上心,直到他有一天心烦意乱之时,看见了十六岁的顾琮远,在无人的角落,举着一把剑,舞得虎虎生威。
以前武学师父总是说,琮王二殿下不如太子顾子宴聪明灵巧,任何东西一点就通。
顾基彼时不以为然,但是当那天他看见身体羸弱的二皇子正在拼命的舞剑,一招一式,都有他顾基当年的气度和锋芒。
他便笃定了,这孩子绝对是自己的。
除了未来能争夺储君之位的男子,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那样锋芒毕露的凛冽眼神了。
因为那眼神之中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和愤怒,挥剑之时,一剑便斩断了那粗壮的树干,的树叶落下,顾基看见那十六岁的少年浑身颤抖,似是怒火燃烧到了极点。
以至于在流言蜚语之中,这个素来不爱说话的孩子终于红了眼眶。
当时李公公跟着他,见到这树叶乱舞的景象,不由得吓了一跳,低声道:“陛下,要不我们先行离开吧当心琮王小殿下这剑法无眼。”
可是顾基却是从那少年的眉眼之中,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他摆手,将身形隐藏在了另一个树干后面,道:“不必,你若是怕了,就滚回去。”
李公公自是不敢滚的,只能偃旗息鼓,悄咪咪的跟在皇上身边。
他也是奇了怪,皇上又厌恶那水性杨花的萧贵妃,又是看不上这自小体弱多病的琮王,可是今日却是有闲情雅致看这病秧子耍剑了
少年在树下嘶吼了几声,一拳又一拳打在了树干上,直到双拳鲜血淋漓,他才缓缓的放下手去,赤红着那双原本好看的眼眸,道:“为什么”
这近乎是一声尚且稚嫩的、野兽一般的嘶吼:“为什么”
顾基那时好奇,也不知这二殿下又是受了谁的委屈,在这里呜嗷乱叫
但是瞧他一拳打到了树干上鲜血淋漓的架势,却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们少有的狠辣,对比一下细皮嫩肉的太子殿下,那人是万万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可是顾琮远却是敢,比任何人都敢。
其实那时一直养尊处优的“顾琮远”已经悄悄的被暗影阁偷梁换柱了,真正被众人欺负打骂的,是那个自小在刀山火海之中拼杀出来的“顾琮远”。
近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全然相反的性子。
这一反先前的胆小怯懦、畏畏缩缩,直接吸引了皇上的停留,让这位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从那时就对他青眼相加。
可是有些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误会。
经年之后,也难以解开,便只能一直痛苦的互相消磨着彼此
“我不是贱种,我不是贱种”那时已经成功偷梁换柱的顾琮远声嘶力竭的大吼,他拼命的拍打着那树干,任凭血肉模糊,只怒道,“我不是贱种”
“我是琮王殿下,任凭这天下的百万大军,都要对我俯首称臣因为我是琮王殿下我是顾琮远”
就是这一句话,深深的将顾基触动了,他从那天开始就在思考,这孩子究竟是意气用事,还是真的发自内心
思虑良久之后,顾基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众人都瞠目结舌的惊人决定。
南疆叛乱,琮王殿下身为天盛皇子,理所应当带兵出征,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于是,刚刚从暗影阁出来就连连受挫的顾琮远心灰意冷的离开了,离开了京城,带着自己孤苦飘蓬的一条小命,前往了南疆,去面对那位高权重的大将军都不敢面对的人间地狱。
因为他是琮王殿下。
顾基其实从那时开始,就根本不怀疑顾琮远是任何人的种了,这般的气魄和胆识,除了自己的儿子,还能有谁
他那时其实也是带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从未领过兵的琮王启程之后,沉重的登上了城楼,尽力的抻着脖子,去眺望那浩浩荡荡的大军。
试图从这漆黑得分辨不出人脸的浪潮之中,看一看那打头阵的少年将军。
可是什么也没看见,唯一留给顾基的便是那一袭猩红色的烈烈战袍。
那是顾琮远的身影。
皇帝一夜之间愁白了头,留给了他一句:“愿你凯旋归来。”
可是这句话是喃喃自语,除了身边一直如影随形的李公公以外,谁也没有听见。
很快就消散在了狂风之中,卷携而来的其实并不是感激和欣慰,而是顾琮远自那以后对他的痛恨,对自己暗影阁阁主之子身份的坚信。
十六岁少年将军大获全胜,几乎是一个奇迹,将南疆失地全数收回,带着天盛王朝无穷无尽的荣耀。
那一刻顾基其实险些落泪:“我的儿我的儿凯旋归来了”
可是顾琮远却是深深嫌恶的看了他一眼,那时,这小少年已经学会了收敛情绪,面对皇上的褒奖,只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在一身荣光之中,也只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谢过了。
顾基其实从那时开始,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时至今日,他总算是回过了味儿来。
父子俩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对方心底里想的是什么。
顾基总算是明白了
那是恨。
顾琮远,他的二皇子,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少年成名的将军,其实从未感激过他。
一直以来,竟然是嫌恶,竟然是厌憎,竟然是痛恨
皇上忽然之间一句话也不说了,顾琮远倒是有些茫然无措。
那人站在高高的养心殿上,金碧辉煌之下,黄袍加身,看上去竟然像是背负了千金之重,也不知有多么疲惫。
顾琮远喉咙忽然便哽咽得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也不知为何,是看错了还是怎么,那素来喜怒无常、看不惯自己的皇上,眼眶竟然像是微微的红了起来。
但是顾基很快就开口道:“让你办成一件事情,就有那么困难吗”
这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顾琮远心中方才升起的怪异感觉也飞快的消散了。
果然,皇上到底还是皇上。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怀疑自己是个杂种,又岂会因为自己的不解而红了眼眶
顾琮远不想再回应这个人了,他只得低了低头,闭上眼道:“没错,儿臣的确不愿娶她,若是连身为琮王二皇子,都要处处受人掣肘,不得自由,那究竟如何,才能来去无阻”
这话说得当真是大逆不道了,天盛王朝来去无阻的身份,就只有那么一个。
但是皇上意外的没有暴怒,他如今面对顾琮远就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力,但显然还是恼火的,哑声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身份可以为所欲为,人生在世,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如今能当琮王,能拥有旁人不能有的东西,就注定要牺牲一部分,这就是你的代价,懂吗”他沉声道。
顾琮远咬了咬牙,手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因为多说无益,皇上如今已经是不会听他的了。
“哼,琮王无正室,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顾基顽强的道,“这件事情,已经轮不到你来做主了,朕也只是通知你一声罢了”
顾琮远一听,火气顿时又蹿了上来,道:“父皇既知我心”
皇上摇了摇头,心道,朕不知,朕从来都不知。
“又何苦费尽心机的相逼,直接恢复路遥的正妃之位,本王便不会被天下人所取笑了。”顾琮远声音冷硬的道。
这父子俩就像是两个炸药桶,一会儿你伤心,一会儿我伤心,这会子皇上又开始怒不可遏,道:“赤木信阳那件事情上,你引狼入室,险些害了月儿,这就当你将功补过了你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