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立场异同

  这厢才连敷衍带真心的将琮王夫妇哄回去,那边的小丫鬟便来催促了:“小姐,今夜的糖水已准备好了,多少您也要喝点儿,否则……”
  尹蕙兰烦躁的蹙眉,摆了摆手道:“不喝。”
  丫鬟愣了一下,似是还要劝说。
  那尹小姐面上颇有些愤世嫉俗的意思,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谁见了我都觉得我尹蕙兰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女儿家,谁成想还有这种动辄便晕倒的顽疾?我不干了,少喝那一顿我又死不了!”
  “小姐,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丫鬟左右为难的端着热腾腾的甜水。
  尹蕙兰上下扫她一眼,敷衍道:“赏给你了。”
  说罢,转身便走,留下小丫鬟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一边苦苦追求那高傲的吐贺图,另一边又不得不被舒文公子纠缠……
  她心中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山雨欲来的前兆,总而言之,七上八下的就是安定不下来,委实是头疼得紧。
  直到尹蕙兰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见呼啸的寒风将小窗刮开了一条缝隙。
  她若有所感的微微支起身子:“是谁?”
  下一秒,一个身着柔然服饰的少年推开窗子,跃身跳了进来,像是黑夜中前行的黑猫,动作轻柔且悄无声息。
  吐贺图抬头看了人一眼,深色面罩将他大部分表情都遮掩个严严实实,唯独那一双眼眸,在昏昏烛火之下,熠熠生辉。
  那是一种狠辣阴戾的眼神,可这其中又有难以言说的清澈,正如柔然与天盛分界处的江水。
  尹蕙兰微微睁大了眼。
  一种怪异的宽慰平地而起,方才的躁动不安在见到他的那一秒,化作乌有。
  吐贺图刚刚将面罩扯下来,尚且来不及开口,便被赤脚下床的小丫头给扑了个满怀,他猝不及防的被人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
  似是察觉到了怀中之人的不安,他并未动作。
  只是话音之中有种淡淡的无奈:“怎么了?这段时间来,我可从未交给过你什么任务,还累了不成?”
  累是自然累的,而且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茫然和疲惫。
  骗过远道而来伸出援手的京城贵人,也隐瞒了自家两鬓发白的父亲和母亲,尹蕙兰自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良心被反复谴责的痛苦。
  “还是说,”吐贺图顿了顿,想要放在人头上的手收了回去,“你后悔了?”
  他清晰的感受到怀中之人的身形一僵。
  “若是你后悔,大可以现在就叫下人前来,将琮王和太子一并惊动,看看我跑不跑得出去?”吐贺图说起话来,总是这般决绝,没有后路也要硬杀出来一条血路似的。
  “不是的!自然不是!”尹蕙兰受惊一般使劲儿往人怀里钻,“你知道的,我根本舍不得将你交出去,你如今……已经改邪归正了不是吗?”
  “改邪归正?”少年听见这个讥讽的词语,极其讽刺的笑了一下,更加显得凌厉逼人。
  “我可从未说过,我是什
  么好人,当然了,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处处都靠着卑劣手段,定然不能长久。”他抬起了尹蕙兰的下颚,盯着她看,“所以,本王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她愣愣的望着他,总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那就是将此人放走,可这个清醒的意识尚未成形,便在人俊朗的眉目间摔碎,七零八落的将她的理智撕扯殆尽。
  尹蕙兰说服自己一般,喃喃道:“我城主之女看中的男人,怎可能是恶人?”
  然而话一出口,眼前便是清源城前些时日的场景,百姓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活似人间炼狱。
  吐贺图知道自己仰仗着俊俏脸蛋,能在尹蕙兰这里得到优势,而且易如反掌。
  他心中无数次笑话这女人蠢,而且蠢得彻底,也怀疑了无数次,这清源男儿都死光了还是怎么?女子宁愿献身于杀她同胞的外敌,也不舍得对清源男子动心。
  这时的吐贺图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也会有为一人心动不已的一天。
  他哂笑,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榻间,又无比熨贴的半蹲下去,将人脚下的灰尘用帕子细细擦干净。
  “你在害怕?”吐贺图攥住的她纤细的脚踝,“先前信誓旦旦的样子,本王可还记得。”
  尹蕙兰现在算是骑虎难下了,就算她反悔,将此事一股脑抖落出去,可女儿家的清誉也算是尽数毁灭了。
  不过她纠结归纠结,到底是没想放开吐贺图的。
  柔然王妃的位置正在向她招手。
  “不。”尹蕙兰伸手拽住了那人的衣领,向前轻轻一扯,吐贺图便顺势欺身上来,压住了她,“柔然王近在眼前,后悔的,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懦夫。”
  少年静静的盯着她的脸。
  不得不承认,这尹家姑娘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细细看来,还能品出来几分风情万种的滋味,莫说是在讲究个礼法规矩的天盛,就算是在民风开放的柔然,也未尝见过几个像她这般大胆而美丽的。
  他不由自主的触碰了一下那人的脸颊,心中竟是有些费解了,喃喃道:“嘶……你还真是超出我想象的疯狂。”
  疯狂到在琮王面前瞒天过海,疯狂到置道义恩情于不顾。
  尹蕙兰忽然哑声笑了。
  谁让这面前的少年,如同罂粟花一般夺目迷人,她只尝了一口,便再无回头之路。
  何况她一直坚信,吐贺图不过是比寻常的少年人多了一层身份桎梏罢了,若非如此,天下百姓定然不会这般排斥他的。
  可以说吐贺图是冷血薄情,可终究是少年人的骨血,总归还有三分热忱,他察觉出尹蕙兰的痴心,有那么几次也想要收手,放这少女一马,自此相忘江湖,一个继续做杀伐暴虐的柔然王,一个继续做和他对着干的城主后人。
  然而柔然混乱的局面让他难以罢手了。
  直到温存过后,两个人都是浑浑噩噩,也不知方才那一番**,是想要证明什么,抵死缠绵之间,两个人都好像要在对方身上找寻答案。
  尹蕙兰的一厢情愿似乎变了味,变成了这二
  人的互相折磨。
  她茫然的躺在那人怀中,甚至忘记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若是被琮王和太子手下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吐贺图忽然动了一下胳膊,示意她起身。
  尹蕙兰便静静的看他穿衣,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凉。
  少年用余光偷偷打量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然,衣衫整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你变聪明了。”他笑了笑。
  尹蕙兰身上凉飕飕的,被人用锦被盖住,方才木讷的看他一眼,有些话似乎呼之欲出。
  “你不会催促本王了,这很好。”吐贺图坐在床边,将她凌乱的鬓发掖到耳后,“柔然那帮蠢娘们儿,成天问东问西,以为一夜温存过后,她们再催促几声,本王就能八抬大轿的将她们抬进宫中了。”
  尹蕙兰的心抽痛了一下,强作镇定道:“你能冒着危险前来见我,对我一个寻常女子来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了,可见我对你来说,并非是那些愚蠢的女人。”
  说这话时,她眼神中透露着与先前不同的沉着。
  “拿着。”吐贺图将一个小小的白玉药瓶递给了她,眉目间浮现一抹戾气,“找机会,每天都要放在琮王妃的饭菜之中,让她吃下。”
  柔然王并非善类,他至今为止都还记得路遥那张脸,说得上好看,却让他深深厌恶。
  就因为她那漫不经心的一声:“蠕蠕。”
  愣是让吐贺图听出了无数种情绪,厌憎、嫌弃、讥诮……
  都如同难以抹杀的刀疤,横生在他心里。
  自小到大他们便被天盛百姓嘲笑,笑他们兵力衰弱,笑他们愚昧无知,笑他们永远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一堆蠕蠕,哪怕是随意被天枢玄机的铁蹄践踏,也不过是死了一帮虫子罢了。
  要不是因为那么一个路遥,吐贺图或许也不会被琮王两招制服,人道新任可汗年少有为,这无外乎给了他们响亮的一个耳光。
  抽得吐贺图耳根子都嗡嗡乱响。
  尹蕙兰连声问了几次,都不见回应,她有些急了,她不想害了路遥,催促道:“这究竟是什么?”
  他想了想,笑道:“路边野草罢了,我……先前被那蠢货嘲笑,如今想要报复。”
  报复都能说得这么纯良无辜,尹蕙兰觉得,不是他脑子坏了,就是自己耳朵有问题。
  “你想要寻仇,找顾琮远或是顾子宴,路遥她不过是个连武功都没有的女人。”尹蕙兰急道。
  “我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事,也有错么?”吐贺图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你以后是会跟着我走的,我不会害你。”
  “我也最后说一次,不要伤害天盛百姓。”她言下之意,也就是路遥死就死了,无关紧要。
  “尹蕙兰,你比本王想象中要更有趣。”吐贺图临走之时,在窗棂上顿了一下,回头笑道,“我似乎开始喜欢你了。”
  她猛然一怔。
  冰凉的药瓶被掌心温热了,尹蕙兰愣愣的看着空荡窗口,心中蓦地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