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寡人有疾 第六十六章、綦国存亡
在经历武去疾的临阵换将之后綦军上下一心,武去疾更是亲自镇守谷城。
论将帅,公孙麟虽然在武陵被江望舒一箭射瞎眼睛,但依旧不容小觑,能从楚国大将中脱颖而出位列四征四镇岂是庸人?反观綦军,代司马武去疾虽然在新里之战与卫国之战中迅速成长,足以挑大梁,但年纪尚轻,论用兵与计谋都输了公孙麟不止一筹。
论军队,楚国十二万雄师灭孟、焦两国后尚余十万,破巫城后尚余八万,战力之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由乡勇义军组织起来的綦军则是散兵游勇,谷城守军只有五万,已经占去举国半数了。
论武器装备,天下冶铁技艺宋以最强,楚国次之,楚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尽是铁制,锐不可当。梁州地僻,伍长以下尽是青铜刀剑,铁制兵器非战功赫赫者不得佩戴。
武去疾自然也知晓劣势所在,所以拒守不出,毕竟綦军也并非没有优势,最大的倚仗便是地利。楚军劳师远征没有攻城器械,谷城便是天然屏障。况且綦军后勤辎重络绎不绝,楚军粮草供给线实在漫长,久战必败。
于是武去疾一面坚守谷城,只用弓箭消耗楚军,一面派出斥候查探楚军粮草辎重信息。
终于斥候来报楚军粮草辎重部队正要过巫城,于是武去疾派三千轻骑前去拦截,只要截断楚军粮草供应,谷城之围可解,公孙麟定然退军。
三千轻骑是綦国全部骑兵了,武去疾将全部希望压在这三千轻骑上,但愿有捷报传来。
三日里每日楚军依旧叫阵,武去疾拒守不出。
第四日,谷城后有八千轻骑开拔而来,悬挂的是綦军旗帜,武去疾心生纳闷明明綦国举国之力只能凑出三千轻骑,为何后方有整整八千?
“小将,你以为本将军不知晓你那些伎俩?”八千轻骑为首一人正是公孙麟,他一声令下,綦军旌旗换做楚军旌旗。
武去疾胸口闷疼,自己本以为是奇招,殊不知正中公孙麟圈套。老谋深算如公孙麟,岂会被初出茅庐的小将算计?
“小将,你猜我为何在这里?”公孙麟充满恶趣味问道。
武去疾不答,他在懊恼为何公孙麟挖了一个坑自己抢着跳,三千轻骑折损不说,恐怕后方也危急了,毕竟綦军乡勇义军总计不足十万,两线作战已是牵强,綦都几乎是空城。三日足够快马来回一趟,这一战,自己亲手葬送了綦国的一线生机。
果然,公孙麟押解着新王季郎出来,喊道:“小将,归顺,或者我杀死他,你挑一个。”
武去疾攥紧拳头,牙齿近乎崩碎,都怪自己疏忽,都怪自己自以为是,以为卫国之战驱逐了宋军便可以比拟江侯,以为自己可以和江侯一样庇护一方。
“武去疾,我死了你可以自立为王,綦人不绝,綦国不亡。”新王季郎歇斯底里,如穷途末路的老猫。
“小将,本将很欣赏你,亲手杀了他或者本将代劳。”公孙麟很享受这种让别人做选择的感觉,尤其是没有选择的时候。归顺,綦国亡;不归顺,綦君死。
“武去疾,寡人命你,好好活着。”新王季郎声嘶力竭喊道。话音落,季郎撞剑身死。
公孙麟大为恼怒,好好的战利品居然自杀,再也没有收藏的价值。他随手丢开尚未气绝的季郎,朗声喊道:“小将,本将再给你一次机会,归顺,或者死。”
“綦人永不屈服。”武去疾提剑,振臂高挥。
新王死了,已经没有必要坚守谷城了,武去疾下令出城迎敌。这一战,胜也好,败也罢,已经无所谓了,綦国国祚彻底断绝。宋与枳隔着莽莽秦岭、大巴山,宋军无力远征,楚与宋不同,咫尺之遥,楚取綦如探囊取物,想取便取。
此时武去疾万念俱灰,新王死了,綦地破了,他是罪人,理应殉国。
武去疾提剑出城,被义军将领拦腰抱住,那义军将领从复国之战便跟着武去疾,亲眼见证了武去疾的成长,沉声喝道:“将军,你不能死。”
楚綦两军已经短兵相接,武去疾心如死水,想要挣脱那义军将领的束缚。
“将军,死亡,只是逃避,不是解脱,”义军将领名白霖,他死死抓住武去疾,声泪俱下,“我追随的是驱除犯敌的大丈夫,不是意气用事的武去疾。”
如醍醐灌顶,武去疾惊醒,眼前两军交接,楚军如洪流席卷沉舟,如镰刀收割麦子。
武去疾不敢犹豫,下令退军。乡勇义军收到命令一路南撤,一直撤到活泉关。
綦国四境北有大巴山为天然屏障,西有巴北,东有巫城,南有活泉关。
四处屏障大巴山被宋军两度践踏,巴北更是数次沦陷在蜀人手下,巫城先是被宋军破如今再被楚军破,至于活泉关也在被宋军践踏过一次,何其凄惨。
故地重游,上一次宋军韩泽领军破綦都,生擒綦王若虚,再破活泉关,最后新里一战綦国近乎亡国。
历史似乎又重演了,新王季郎身死,楚军穷追不舍,活泉关已经是綦国最后的防线,再退恐怕就要重蹈覆辙。
三万五千义军守着活泉关,武去疾高居关上,忽然想起郝萌便是在活泉关火攻败祁子,当年是以弱胜强,现在时值仲夏,又刮东风,天时地利人和三样样样占齐,是否可以效仿郝萌火攻楚军?
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如将沉之舟见到小船过侧,武去疾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他急忙召集一众义军将领,商议火攻事宜。
“司马,箭簇不多了。”
“司马,来不及割草做引火物。”
噩耗接踵而至,武去疾急得焦头烂额,就像抓到稻草却不足以承载溺水之人,就像小船过侧却不理会将沉之舟。
“司马,我有一计,”白霖也不绕弯,直言道,“箭簇可以问楚军借,至于引火物,末将正好嫌热。”
语罢,白霖脱下甲胄,将内衣拔下,显然,白霖是要将衣物当作引火物,只是问楚军借箭簇,怎么个借法?
公孙麒整军兵临活泉关,有宋国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大意,綦国有威望者唯有郑季郎与武去疾两人,只要他俩死了綦人便没有主心骨。
区区一座关隘而已,武去疾定然是走投无路不愿再背水一战,可他公孙麟也想效仿韩泽投鞭断流、丢尸截江,所以这活泉关他志在必得。
关门大开,数百赤身裸体的綦军出关,竟然在阵前扭动笨拙的身躯。
“白将军,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武去疾到底才及冠不久,杀戮还没有让他的心上蒙尘。
“禀司马,”白霖望了一眼关下数百将士,眼神坚毅,说道,“战争是残忍的,我们别无选择。”
“气煞我也,”公孙麟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下令道,“放箭。”
三千弓兵齐射三轮,那数百将士如同刺猬。
箭雨停,綦军出关将数百尸首悉数退回去,大门再紧闭。
“破关。”公孙麟拔剑直指活泉关,武去疾竟然羞辱他,不可饶恕。
破布碎片从天而降落在楚军阵里,起先公孙麟还以为是暗器,细看之下不过是破布碎条,看来綦军已经弹尽粮绝了。
“放箭,放箭,放箭。”武去疾激动得满脸通红,一连下令三声。引火物有了,箭借到了,楚军强行破关。这一战,势必扭转占据。
红日高悬,东风骤起,火箭接连而发,落在楚军阵中,落在破布碎条上。
憎恨之火在楚军军阵中蔓延,希望之后从活泉关往綦国蔓延。
“放箭,放箭,放箭。”眼见楚军军心打乱,阵脚不稳,武去疾抓紧战机争取一举击溃公孙麟。
箭雨铺天盖地裹挟着綦国义军的憎恨与希望落在楚军军阵。
公孙麟如何也没想到武去疾竟然会用火攻,这一战是他疏忽了。先前辎重部队过巫城是真,但那只是诱饵,果然武去疾禁不住诱惑,于是楚军一拥而上全歼綦军三千轻骑,收获骏马三千匹,再改旗换帜绕道去綦都生擒季郎。
綦军必败的场面竟然被武去疾这个小将盘活,公孙麟如何不恼?眼下楚军深陷火海再也无心恋战,不等他下令竟然落荒而逃,连旌旗也丢弃在活泉关。
公孙麟在綦都重整楚军,这一仗被射杀的不过千人,被火烧死的数千,却有万余人被践踏致死,还有数千沦为俘军。
公孙麟不忿,这一战败得太憋屈,并非实力不济,而是武去疾的手段太残忍,数百綦人被当做箭靶,活人借箭,手段何其血腥。
武去疾又何尝不自责,自己越来越冷血,越来越残暴,连杀数十义军将领夺军权,以活人为箭靶向楚军借箭,这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又有何区别?
“总要有人站出来背负骂名,那便让我来吧,反正一身污渍,再多一些又何妨。”武去疾小声嘀咕。
新里之战前一直活在父兄羽翼庇护之下,父亲的衣钵有兄长继承,所以兄长名延祚;新里之战有父兄,有年长者前赴后继,自己苟活了下来。
卫国之战乡勇义军拥护自己并非自己有显赫战功或者有远见卓识,只因为武不古那个大名太过于如雷贯耳,虽说比起江望舒十分不堪,但綦国已无人能出其右,毕竟武不古一生从祁子时代便开始走上綦国的军政舞台,江侯时代被彻底比了下去,江城之围江侯未出兰戈、秦孟亭掌军武不古依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此番楚军伐綦自己再无可倚仗、可依赖之人,父亲的光环已经逐渐散去,宴杀义军将领是武去疾的主意,效果显著,乡勇义军尽数收拢;拦截楚军粮草辎重也是武去疾的主意,结果被公孙麟将计就计,不仅折损了三千轻骑,连新王也被公孙麟掳去;火攻楚军也只是仰仗郝萌的计策,再加上引火物与箭矢主意也是白霖拿捏,自己倒与纸上谈兵的赵括一般无二。
骂名自己背负又何妨?身为司马,是权力,也是责任。綦国兴亡,匹夫有责,司马最大。
眼下公孙麟虽然暂且退军,但楚国八万雄师尚余六万,定然会卷土重来,危机还未解除。
西境四万余乡勇义军至今没有音讯,恐怕尽数覆灭在蜀国手里,綦国,再一次国难当头,仅仅有柴邑、高浦、新里三城与活泉关一处关隘。
公孙麟在綦都重整大军,整整六万,还未伤筋动骨,只是还未来得及喘气,便与罗战所率蜀国大军遭遇。
罗战唯恐江望舒依旧镇守铜梁不敢东进,于是退军与其子罗宝儿、罗平在巴南汇合,过巴北大举攻綦国。
綦军留在西境人马不过四万,又无主帅,军心涣散,一路败退。
于是蜀楚两军在綦都不期而遇。
蜀楚相隔千里,素不往来,罗战不识公孙麟,并不见楚军旗帜,以为是綦国乡勇义军。公孙麟也不识罗战,但识得蜀国旌旗,以为綦国向蜀国求援。
不知是綦水庇佑还是大巴山庇佑,无论是罗战所率的蜀军还是公孙麟所率的楚军都足以覆灭綦国,然而两军不期而遇,罗战望着楚军充满戒备,这一切自然也被公孙麟看在眼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击鼓进军,省去了繁文缛节。
武去疾派出斥候查探楚军动向,听到来报蜀楚在綦都交战,他的面颊凹陷,似笑非笑,这突如其来带我惊喜险些让他幸福得昏厥,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命斥候再去查探,又命白霖拒守活泉关,自己亲自骑快马彻夜赶往江城。
翌日,楚蜀歇战,两军终于搞清了原来自己猜测有误,但綦国这一块本就没多少油水的肉糜如何能与外人共享,于是和谈不成再度大打出手。
至于武去疾已经赶到江城,江望舒依旧在涪陵,于是他只好去枳都。
枳国四位执圭中江望舒与芥子都在涪陵,杨羡负伤,巴莽镇守铜仁,连如今的蜀黎行宫宫主荆琦君都在涪陵,枳都只有三岁枳王相凉与蜀黎行宫的年轻剑士。
武去疾没有时间赶去涪陵,只好请人向江侯转达自己意思便匆忙回活泉关。
活泉关无虞,蜀楚两国正在綦都争夺綦国的归属权,两军旗鼓相当一时间难以决出胜负,于是便给武去疾喘息的机会。
武去疾赶回活泉关后急忙召集义军将领议事,上天不可能永远眷顾綦国,一旦蜀楚两军决出胜负恐怕便会卷土重来,下一次用什么来抵挡?
目之所至,尽是战火。綦国多山,可以耕种之地本就不多,綦民苦,又饱经战火更是苦不堪言。
武去疾从未体会过名生疾苦,但这些乡勇义军大多数是贫苦出身,有氏者寥寥无几,甚至有人连姓也没有。
与他们相处得久了,武去疾自然也算是体察民情。出乎他所料的是这些乡勇义军虽然粗鄙且贫苦,但大多是豪爽之辈,战争带给他们的不只是苦痛,还有苦痛背后守护的美好。
他们有妻有子,若是不反抗,家园沦丧,国破家何在?以他们粗鄙本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国破家何在这句话,但他们自发集结,为国赴死只为守护小家的美好。
小家不可舍,大家也不可舍。
乡勇义军感染了武去疾,他们愿意跟随,所以武去疾不想狼狈收场,綦国的国祚,他愿意与袍泽一同守护。
还未沦陷的柴邑、高浦、新里三城与各僻野都有人陆续奔赴活泉关,男子入伍女子老人送粮送衣物。
武去疾两眼含泪跪地三叩首道:“承蒙爱戴。”
斥候传来消息说蜀军退军,楚军伤亡在两万上下。
未沦陷三城的乡勇义军补充进来,如今武去疾手下也有四万之众,与楚军伯仲之间。
四万可以拒守,却不足以败楚军,武去疾实在想不到如何破局。
僵持下去楚国援军再到这场战局便无法逆转,眼下两军之间微弱的平衡是綦军最好的机会,但武去疾是在没辙,迎战,两败俱伤,输得只能是綦国。
一筹莫展之际白霖献策可以使苦肉计,武去疾急忙询问,白霖却支支吾吾不开口。
“白将军,你有计策就说。”武去疾急得抓耳挠腮。
“司马,苦肉计要你死,”白霖开口说道。
“只要可以綦国,死又何妨。”武去疾先是一怔,随后爽朗说道。
一众义军将领急了眼,纷纷制止,武去疾不在,枳国谁来守护?莫非再来一次义军将领割据一方?
“不是真死,是假死,”白霖苦笑着解释,“让楚军以为活泉关兵变,然后末将献上将军的头颅取得信任,迎公孙麟进关,一举伏诛。”
“好,依将军所言。”武去疾点头,他已无暇斟酌这道苦肉计能否奏效,但至少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