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管多绝望,至少再等三天

  又是新的一天。
  蔚蓝天际出现了一抹紫红sè的朝晖,像绽开的红玫瑰。
  宁州市府大院一号楼的四楼会议室,市zhèng fǔ第十四届二十八次常务会议即将在这里召开。
  会议由市委副书记、市长孔南行主持,参会人员主要有市委常委、副市长陈小峰,副市长冼启泰、狄雯、刘伟明、梁少宗,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卢国珍,市政协副主席邱才兴,市府办、市监察局、财政局、审计局、发改局、教育局、国土局、农业局、粮食局、建设局、交通局、水利局、畜牧局、环保局、卫生局、物价局、林业局、旅游局、统计局、市政管理局、供电局、法制局主要领导,可以说,除了两个外出学习的副市长,宁州的各个岗位负责人基本上都出席了。
  而那两个外出学习的副市长的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空降的神秘副市长,主抓科技、企业上市。
  由于孔南行还没来,会议尚未开始,会议室里的气氛很轻松,早到的各位部门头头相互打着招呼。
  九点整,一个戴着金框眼镜、面容清秀的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原本吵闹的会议室瞬间安静。
  这个中年人并没有那种浸染官场多年的顾盼自雄,显得书生气甚浓,典型的学者型官员,让人不会产生敬而远之的隔阂感,但坚毅的眼神以及沉静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内心深处的铮铮风骨。他手里头拿着的那只锈迹可循的保温茶杯,已经陪他度过了二十年,大学毕业那年爱人送的,不管是下基层一线,还是到外地参观,不管是主持会议,还是现场调研,他都习惯带在身边,里面的斑斑茶迹更是岁月蹉跎的最好证据。
  他当然就是宁州的父母官,市长,孔南行。
  “人都到齐了吧?”孔南行坐在了会议长桌的上首位,侧头问向市委常委、副市长陈小峰。
  “到齐了。”陈小峰点点头,他很年轻,刚刚四十岁,属于土生土长的官员,孔南行的得力助手。
  “那我们就开始吧。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市zhèng fǔ第十四届二十八次常务会议,共有八项议题,下面进行今天会议的第一项议题,关于调整我市城区污水处理费收费标准问题,水利局请发言。”孔南行拿起那张昨晚已经熟稔于心的会议议题A4纸,认真宣读道,声音虽不浑厚,但那种高位者的气场还是锋芒毕露,放下议题,端起那只残旧保温杯,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热茶。
  市水利局局长王成兴不敢怠慢,连忙拿出文稿,从三个方面阐述了污水处理费提价的缘由。
  他讲完后,分管水利线的梁少宗副市长作了进一步的补充,这是常务会的基本流程。
  孔南行撑着侧脸静静听完,闭起眼睛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王局长,有三个问题:第一,你刚才说我市的污水处理费一直低于周边城市,不提价不合理,但低多少你没说,这个必须调查清楚,因为你要提价,就涉及到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你必须拿出有力的说服数据;第二,你刚才说我市地下水盗用严重,导致污水处理厂难以经营,我想知道如果重拳打击盗用地下水的行为,可行xìng有多高,需要哪些部门配合;第三,这个污水处理费的提价有没有走法律程序,经没经过公开论证。”
  王成兴停下在纸上记下这三个问题的笔,然后一一给予回答。
  孔南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捋了捋思路,然后一锤定音道:“这个污水处理费提价的事情由于没有走法律程序,还没经过公开论证,暂时搁置,请王局长回去将有关的数据补充完整,经过公开论证后,再提交常务会审议。而关于开展打击非法抽取地下水专项整治行动,由水利局牵头,公安、城管、市政管理局等有关职能部门密切配合,依法逐步解决盗用地下水问题。另外,我再强调一下,zhèng fǔ的所有事情都得依法行政,该走程序的走程序,别想打擦边球。下面进行第二项议题……”
  往后的会议进行得井然有序,各项议题都基本得到解决,涉及到的相关部门也发言踊跃。
  但会议室也有剑拔弩张的时候,听到新港区的一些企业违规cāo作土地的问题,孔南行用那把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随便给企业写批条,任由企业拿着这张东西去跟下面的街道谈征地的事情,算什么依法行政?同志们,我们是法治zhèng fǔ,全部议题必须呈常务会议解决,这些由某些领导拍脑袋决定的事,简直胡闹台,如果都这样,这天下不是乱了套?依法治国,依法行政绝不是空话套话,谁要认为是空话套话,叫他来我面前说清楚,在后面瞒天过海搞点小伎俩,想干什么?越位篡权?简直无法无天!这个议题搁置,少宗,会议结束之后,你联系一下新港区,让一二把手明天去我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
  可会议室也有轻松一刻,在听完交通局关于舶来区南新镇的水害道路修复情况汇报之后,孔南行喝了一口茶,又说了一番话:“这个议题本来不需要上常务会的,一个小镇的水害道路修复,你交通局只管让舶来区自行解决就可以了,别关涉过多,该给的钱给,该扶持的设备扶持,没必要担当太多,影响修复效率。同志们,我一直以来都在提倡一个理念:重心下移,大胆放权。市直属单位只管大的,别揽太多全,干一些必须干的,可干可不干的,坚决不管,你们能集中jīng力把一些大项目做好,我就求神拜佛喽。”
  以前开这种会议的时候,每个部门的头头都显得心不在焉,但孔南行上位后,却听得很认真。
  因为能从中学到很多无法从书本中获得的理论,譬如“两条腿走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议题的最后一项是关于西山影视城计划安居工程的土地问题,孔南行听得很仔细,眉头皱得很深。
  “国土在不在?”孔南行听完发改局局长文汝健的汇报之后,问了一句。
  “在。”国土局局长黄荣斌应声答道。
  “西山区还有没有地?”孔南行敲着桌面问道。
  “有是有,不过都批作建设用地了,商业用地没有了。”黄荣斌如实答道。
  “拿出一块地来,转为商业用地。”孔南行斩钉截铁道。
  “孔市,这样不大好吧,西山的建设用地很紧张,那批国营老厂要搬迁,就必须有地给它搬,如果转为商业用地了,搬迁工作可能会受到阻滞。近年来,省里有关建设用地指标的审批越来越严格,申报建设用地指标难度越来越大,我市的项目建设用地指标本就严重不足,我个人建议,别动西山区的建设用地。”黄荣斌考虑得很全面。
  “黄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惟政策论。如果这个项目对群众有益的,与上面的政策要求有不协调的,就当做擦边球打。建设用地紧张,就拿国有土地去置换,具体的优惠政策由经信局起草,发改、国土、财政等部门密切配合,政研室负责把关,尽量在这个星期内提交常务会审议。黄局啊,只要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谋利益,尽管去干,天塌下来,有市zhèng fǔ为你撑腰,怕什么?”孔南行微笑道,这个时候,没有一点书生的迟疑与多虑。
  “孔市说得对,我回去就叫人着手处理。”黄荣斌笑道。
  “财局在不在?”孔南行又问了一句。
  “在。”财局局长李儒乐应声答道。
  “安居工程的招投标工作进行的怎样了?”孔南行问道。
  “已经结束了,一家财力雄厚的公司中标,正办手续,下星期就会提交常务会。”李儒乐轻声道。
  “很好,特事特办,尽快解决,由该公司作工程主体,财政给予适当补贴。”孔南行吩咐道。
  “是。”李儒乐答道。
  “李局,随便问一句,我们的财政补偿款有多少?”孔南行端起保温杯,却不喝,又问了句。
  “大概1600多万,可以再叫西山区出一点,保守估计两千万吧。”李儒乐答道。
  孔南行点点头,揭开杯盖,吹了吹气,想了想,又问道:“再多口问一句,那家公司叫什么?”
  李儒乐一时想不起来,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然后抬头答道:“叫天鹅湖职业股份有限公司。”
  孔南行一愣,皱起眉头,缓缓喝了一口热茶,然后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
  南京宁海路一个其貌不扬的大院,要不是门口有士兵把守,估计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大院。
  大院里面高树林立,显得幽暗寂静,房子都是两层,外带一个dú lì小院,墙壁古老,还有爬山虎。
  东北角的一座房子,门口立着几块齐腰的嶙峋怪石,院子内有不少花花草草,陶冶着主人的情cāo。
  二楼有一个书房,打开房门,里面的布置简单到令人错愕,一套古sè古香的紫檀木桌椅,几盆发财树散落四处,绿得十分养眼,一张一米来高的红sè小木桌托着一只印着青花的瓷盆,里头养着一对银sè锦鲤,妖娆多姿。不过,最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墙壁上的一幅楷书,恰恰十四个字,一勾一划中规中矩,既没有行书那种行云流水的流畅感,也没有草书那种龙飞凤舞的张狂,每个字都像大江下游的平缓端正,甚至谨慎到了一种让人窒息压抑的境界。
  “只因一时心太傲,错走了一生路;只因一时心太软,错放了一生人。”
  沐小青说不上为什么,每次进这间书房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去浏览一下这幅字,然后心生敬畏。
  这一次进来也不例外,她端着一盘削好切好的苹果推门进来的时候,视线就第一时间落在了字上。
  “青儿,怎么不去帮你霍姨的忙啊?”黄达人坐在书桌前,戴着一副黑框老花镜,着一本书。
  “我倒是想帮来着,可她连推带捂地就把我赶了出来,说我在厨房只会帮倒忙。”沐小青嘟囔道。
  “哈,你霍姨真是心直口快啊,不愧为我黄达人的爱人,耿直,不徇私。”黄达人抚掌大笑起来。
  “四爷!我好心切好苹果端上来给你吃,你还挖苦我!”沐小青踱着脚抗议,有点气急败坏。
  “好好好,是我的错,行了吧?”黄达人退了一步,对付这刁蛮丫头,他还真没什么特别好的招。
  “哼,那还差不多。”沐小青扬了扬下巴,走过来放下果盘,问道,“今天的菜怎么丰盛?”
  “因为有客人要来。”黄达人慢慢翻了一页。
  “谁啊?”沐小青好奇道,刚才去到厨房,看见台面上摆满了猪牛鸡等肉类,还有各种海产品。
  “到时候他来了,你不就知道了?”黄达人淡笑道。
  “切,还学人家卖关子。”沐小青撇撇嘴,见他对这书爱不释手,问道,“四爷,看什么书呢?”
  “半月谈。”黄达人摘下黑框老花镜,搁在台面,拿起一小片进口红富士,有滋有味地吃着。
  “这是半月谈?怎么和平常看的不一样?”沐小青翻了翻封面,发现与市面上的完全是南辕北辙。
  “半月谈有两种,一种是面市的,一种是进zhōng nán hǎi的。”黄达人又吃了一小块。
  “噢。”沐小青点点头,头一次了解其中门道,以前在爷爷的书房也没看过这种版本的。
  “无使献殷勤,非jiān即盗。青儿,端着一盘苹果贿赂你四爷,犯什么事了?”黄达人真见微知著。
  “四爷,不许冤枉我,孝敬您可是我应份的事啊~~”沐小青撤去平常那股孤高清冷,撒着娇。
  “不说是吧?那算了。”黄达人抽出纸巾擦手,然后戴起老花镜,重新开始一丝不苟地看书。
  沐小青倒没有那种方枘圆凿的自尊,眨眨美丽的大杏眼,柔声道:“四爷,确实有一事相求。”
  黄达人似乎早有准备,重新取下老花镜,淡定一笑,显得老jiān巨猾,轻声道:“说说。”
  “三天后,宁州古城区商业改造的奠基仪式启动,您能不能出席一下?”沐小青小声地试探问道。
  “是南宫叫你来的吧?”黄达人淡淡道。
  沐小青一愣,斟酌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是的。”
  “他还真有本事,想方设法地从各个渠道做我的思想工作,连羊落笔也买他的账。”黄达人笑道。
  “这个项目可能是宁州经济再上一个新台阶的里程碑,您跟宁州有渊源,支持一下呗。”她祈求。
  黄达人不急不缓品了口茶,唇线渐渐弯起,轻声道:“我这老家伙好久没在公众露面了,免了吧。”
  “四爷~~~~”沐小青走到书桌里头,摇着他的手臂。
  “撒娇也没用,不去。”黄达人宁死不屈,压根不吃这丫头这套。
  “四爷,还是去的好。”
  这一句话,并不是沐小青说出来的,而是从门口处传来的一把充满磁xìng的男声。
  沐小青循声望过去,整个人瞬间震颤了一下,因为有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门口,那抹微笑清净如竹。
  “青儿,今天家里来的客人,就是他。”黄达人慈祥一笑,向萧云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萧云倒是施施然,可沐小青早已是乌云密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年轻人就是没有好感。
  “小青,好久不见。”萧云走到书桌前,友好地向沐小青打招呼,那股谄媚讨好的笑容不言而喻。
  “四爷,你们聊,我去帮霍姨忙。”沐小青恢复了轻世傲物的公主,看都没看萧云一眼,就离开。
  被当作透明的萧小七同志只得尴尬地愣在原地,摸着鼻子。
  而黄达人却没有说话,坐在一旁,嘴角浮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沐小青关上门,房子里很安静,只剩下这对似乎早就有了约定俗成的一老一少。
  “刚到?”黄达人问道,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充满了长者对晚辈的欣赏与疼爱。
  “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吧,在下面跟霍姨聊了一会儿。”萧云轻声道,然后轻车熟路地倒了杯茶。
  “你刚才叫我出席三天后的奠基仪式?”黄达人问道,没想明白这个年轻人的用意所在。
  “既能去混顿饭吃,还能上电视,为什么不出席?”萧云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微笑道。
  “别给我绕弯子,快说。”黄达人瞪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每一步都有伏笔。
  萧云微微一笑,不敢再大不敬地调侃这个老人,如实道:“要你去宁州,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当然是与我们的计划有关。计划马上要开始了,你在宁州的话,可以协助一下俞老,到时候能压压阵;这第二嘛,我也有私心在里头,两天后是天鹅湖的成立大会,我希望你能出席一下,然后我会让孔阳去市委市府提前泄泄密,让多一些市领导过来,把场面撑大,赚名声。外公大人,这不为过吧。”
  “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黄达人没好气道。
  “四爷~~~”萧云竟然也学沐小青那样子撒娇,如果她在场,一定会觉得恶心到上吐下泻。
  “去去去,我明天就动身,行了吧。”黄达人无奈应承道。
  萧云翘起一个jiān计得逞的弧度,浅浅喝了一口茶。
  “计划什么时候开始?”黄达人急不可耐,脸上露出了好久没有出现过如指点江山般的激动神情。
  “很急?”萧云玩味道。
  “废话,你四爷已经很久没玩过这么刺激的事情了,要知道,这是要骗全天下啊。”黄达人笑道。
  “四爷,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萧云确实是个值得千刀万剐的人,别人越急,他越淡定。
  “说来听听。”黄达人稳了稳有些脱离控制的情绪,对这个干孙子是愈来愈满意了,可造之材啊!
  “耶稣在星期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那是全世界最绝望的一天,可三天后就是复活节。”萧云道。
  “你要表达什么?”黄达人皱了皱眉头。
  萧云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这话告诉人们:不管多绝望,至少再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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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工作较多,实在难以及时更新,望见谅。)